我在女兒的嬰兒期，還未正式學習教養的心法和技巧，也不覺知自己在成長中經歷過的創傷以及那些創傷如何影響教養，我當時只懂得憑直覺和用自己認為是「好」和「對」的價值觀來教養她，卻不察覺那些無形的東西有很多是來自童年受過傷的陰影 。結果，女兒在幼年時已經遭受到很多來自我這個媽媽不為意的精神折磨。
舉例說，她在兩歲的時候，每次不夠力擰開水瓶蓋並要求我幫忙時，我都會擰開後就向反方向稍為鎖緊，目的是要她學習自己開蓋，不要總是靠人幫忙。那時候，我帶女兒到遊樂場遊玩時，每當她在爬鋼架時想我伸手扶著她前進，我都必定會拒絕，因為我不想她學會依賴別人的幫助，我的口頭禪是「你一定要嘗試自己做，不要指望有人會幫助」。日常生活中，我拒絕幫助她是經常發生的事。
女兒後來出現嚴重焦慮症，也經常說不願意長大，我後來在陪伴她經歷各種心理治療的過程中，發現自己經常拒絕幫助她是讓她焦慮的原因之一。 也許弱小的她一直感受到媽媽不喜歡自己，尤其不喜歡她需要人幫助，她可能害怕自己會應付不到很多事情，因為沒有人會幫助自己，她甚至可能認為人是不可靠的。弱小的女兒慢慢成為了一個退縮和不快樂的孩子，安全感很低，害怕嘗試新事物，也害怕開口講自己的需要，她甚至連玩都沒有動力，而她那個愛訓練孩子的媽媽幾年來都不了解女兒的狀態，直至情況相當惡劣才醒覺。
我從多位治療師的回應中發現自己一直都不明白女兒(和兒童)的身心發展需要，必須好好學習，而更重要的是我發現自己欠缺慈悲憐憫的心，時常在腦海中充斥著要教訓女兒和要她承擔後果的憤怒思緒。為了女兒和自己的將來，我修讀了一個生命成長課程，在幾個月內密集專注地內觀自己的人生經歷、一直壓抑的情緒和人生信念，然後陸續發現自己有很多潛藏的陰影，需要逐一梳理。
我發現執著要求女兒自小開始學會靠自己做事的想法和信念源於我的原生家庭，甚至是祖先。我的母親一人要照顧幾個孩子和家事，既沒有得到其他人的身心支援，也不清楚自己的童年經歷如何影響自己，她的精神壓力很大，經常對我發脾氣，自小她便有意無意地要求我像成人一樣的照顧好自己和體諒她，所以我很早就已經學會懂事和獨立，更認為不獨立是可恥的。久而久之，「要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要靠人」就成為我的信念，我也不自覺地非常抗拒女兒需要依賴我的表現。
當我閱讀到「善養小童成大同」時，方才完全明白孩子依賴父母是正常和必須的，這是他們建立安全感的基石，影響往後人生的一切。我自己向來欠缺安全感，原來也跟早年不能安穩地依賴媽媽有關。 後來，我徹底改變自己對依賴的看法，從抗拒變成全然接納，並安撫時刻要求自己獨立(其實是孤立)的內在小孩。從此，我陪女兒到遊樂場玩的時候必定會主動扶持她，直到她表達不需要為止。女兒逐漸重拾安全感，自信心增強，幾年後她竟然能夠兩隻手都不需抓著任何東西，而站在比我的人還高的鋼架上。到訪陌生的遊樂場時，她也能夠快樂勇敢地嘗試新挑戰，這種改變在其他生活範疇也接踵而來。意想不到的是，女兒日漸增多的快樂和自信還可以反過來療癒我低自尊和缺乏安全感的傷口，讓我也越來越有力量去支持她。
我走出陰影後，女兒也開始走出陰影，十年後的她跟以前那個畏縮的小女孩截然不同。我慶幸自己當年有機會學習覺察自己的陰影、療癒童年的創傷和重寫過往的信念，透過作出這些重大的改變，同時挽救了自己和女兒的靈魂。
我衷心希望這篇文章能為過往「被獨立」和安全感不足的大小朋友帶來一點盼望。
作者 : Karen Chow，「教育大同」共同創辦人，發起出版「善養小童成大同」一書後，愛上支援家長生命成長的工作，在擔任相關的工作坊導師及網上讀書會主持時，見證一個又一個父母脫胎換骨，感動無比。
圖：Shan Le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