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在哭，表達不高興時，旁邊的大人指責她說：「又扭計！」
這一幕極為常見。
任何小孩表現出和大人不合作的態度和行為，我們已習慣統稱為「扭計」。成人賦予「扭計」的意思，就是毫無原因的哭閙、頑皮、本性壞、麻煩等等，我們甚至自小已經植入了一個信念，就是「扭計無人會鍾意！再扭計就無人要你！」
記得有次我跟還很年幼的兒子一起去游泳，他興奮到不得了，玩到天黑也不肯走。我說水涼了要走了，他便哭起來不願離開。一般人看到那情景，多數會判斷他為「扭計」。就在那時，他邊哭著邊一字一句清楚地表示：「我怕走了之後，我不懂講這裡是什麼地方，下次就回不來這裡游水了！」
當時聽他這樣說，我很驚訝！我沒想到一個年紀那麼小的小孩， 能夠講出那麼清晰仔細的理由。假如我斷定他不聽話而指責他，我便永遠聽不到他這內心的憂慮。
這件事讓我深深反省： 成人根本無法只透過孩子表面的行為，去深入了解他們的內在世界。尤其是年紀越小的小孩，他們的思考模式尚未成熟，他們有自己的邏輯，而導致他們情緒不安的因素，是需要我們耐心地觀察和傾聽，才能真正了解的。
假如大人不馬上妄下判斷小孩「扭計」，而是耐心地去了解，或給他們機會去表達，便能明白小孩每次的哭閙都有他的原因，可能是失望、驚慌、生氣、挫敗、不舒服等等…… 而每一個原因對他們來說都是矛盾的掙扎。我們太習慣輕視孩子的掙扎了，我們沒有能力同理他們時，便以「扭計」 來統稱他們因痛苦而表現出來的行為，甚至判斷他們在操控 大人或引人注意。然而， 這些所謂操控和引人注意的行為背後，也是源於以上不安的情緒，而這些情緒本身就不該被批判。
將心比己，假如在我失落哭泣時，我的伴侣還指責我道：「你咁情緒化架！真係無用呀你！再喊我就同你分手！」我肯定不會因而學懂面對自己的不安情緒，也絕對不會增進我倆的感情。
有些父母會擔心若小孩哭閙時仍不教訓他們， 孩子就會被寵壞，不知who’s the boss。 心理學家Robin Grille在他的著作《善養小童成大同》 裡表示，育兒並不是一場權力遊戲，小孩在某個階段，是透過不服從和反抗，來感受自己的力量，以建立自信的。因此我們並不是要「馴服」小孩使他們不敢哭閙，而是給他們空間去把情緒釋放出來，然後同理他們。唯有當這階段的力量被允許和尊重時，他們才能長大成果斷的人，清晰自己的人生要什麼，也才能懂得在人與人之間互動中建立健康的的界線。
當小孩和父母的意願有衝突時，父母當然可以表達自己界線。重點是，成人能否在不指責、不羞辱、不懲罰、不讓孩子感到內疚的情況下設立界線，堅定真實地表達自己，並同理小孩？ 要子女學會明辨是非，必先在同理他們的情緒之後，待他們感到被接納和冷靜後才去講道理。 當焦點放在同理和聆聽，孩子和父母之間根本不存在「誰當權」的權力 關係。
帶著「要給小孩知道誰當權」心態的大人，往往小時候也常被權威恐嚇和指責，他們容易被有主見和勇於表達情緒的孩童觸動神經，潛意識抗拒小孩展現出來的自由和自信，因為那些特質，正正是他們小時候嚮往擁有但被壓抑了的。若我們兒時常被控制，被教導「大人才是當權者」，長大後，多數會帶著「輪到我當權」的心態去教訓子女，而無法帶著滿滿的愛和耐性去同理他們。
Robin Grille一再強調，孩子長大後對待自己的方式，會跟她父母對待她的方式一樣。即是，到底她長大後多是自我鼓勵、接納自己，還是批判自己、感到羞恥？這取決於在成長過程中父母怎樣對待她。小孩在情緒爆發時，最能幫助他們去自我調節的，就是他們儲存記憶裡被安撫和肯定的經驗。否則，他們長大後必需有意識地面對自己成長時的烙印，才能避免受父母的對待方式影響。
大家都喜歡聽話不哭閙的小孩，但這些孩子不見得必然會長大成快樂自主的人，而哭閙的小孩，只是內心有許多複雜的情緒想表達，並渴求被接納。假如社會上少一些「扭計」的標籤， 多一些理解和接納小孩的哭閙，社會將來自然會多些富有同理心的人，這也是Robin Grille所說邁向世界和平的重要因素。
作者 : Michell Huang，教育大同及香港瑟谷社群的共同創辦人，信任孩子的內在力量，支持他們透過自主學習，活出人生的熱忱和潛能。
圖：Shan Lee
